文／潘(示番)
（佛光大學文化資產與創意學系主任）
良寬（一七五八—一八三一）是日本江戶時代禪僧，蕭散中蘊含雄健的書風被視為叢林至寶，書風近似八大山人或弘一大師，成為江戶時代叢林的典範之一。今年新春受邀到金光明寺觀賞「二○一五年新春藝術特展」，會場中喜見樵翁近作，任運隨心，蕭散中迸發出凌厲的書寫氣勢，天真中流露出隱然直擊對象的剛猛氣勢。
樵翁之名頗有野逸耄耋之感，或至若童顏鶴髮之貌。實則不然，樵翁之老在於長年為案牘所苦，練就其刊破世間甘苦之超然本事，古人言：歷經人間滄桑事，自有一番點滴在心頭。數十年來，以書為刊破生命本質之公案。其書如其人，鬆柔中孕育綿延不絕的生命力，此若非或是洞悉宇宙生機者，恐或不能。
良寬被推於近世紀日本的書聖，此與其修行與人品密切相關，純然天真，不多矯飾。他的詩歌自然灑脫，諸如：「吾生來自何處，因何而生，歸於何處。」凝視著生命的本質，體現出家人本懷。良寬素與村老、兒童往來，尤愛後者。相互嬉戲，躲貓貓、踘蹴、放風箏，身為出家人而天真浪漫，給予鄉里樸素溫馨的另一面貌，極受敬愛。一日兒童拿來風箏，要他在上落款數字，他以童趣的筆調、渲染的墨跡寫下「天上大風」。期許天上颳來大風，吹起這紙風箏，滿足兒童的無限期許。這紙風箏今日依然典藏在博物館中，字跡結構蕭散，運筆鬆脫中含藏著無盡的魅力。那種魅力來自於已然不為世事所拘的率真情感，又能諦觀世間有情。今天，良寬的書法不只代表著江戶時期書法，同時也是反傳統書法的極則，被尊於叢林書聖。
觀賞樵翁作品另有一番趣味，首先是墨色精美，層次十足，在向來被忽略的墨色中增添盎然的情趣。其次是運筆跌宕多姿，出自傳統筆調，卻又踏破常則，標榜自由主義色彩，自立面目，試圖掃盡前人習氣，一展風流。最後則是結體，逆於常規，行於己意，傳統筆順或者揖讓、覆載等結體的美感，被棄如蔽履，另造新貌。傳統書法標榜尚友古人，以古潤今；樵翁則一反於斯，打破古今藩籬，面目自出。除此之外，他自言：書寫日久，更覺文字之不可思議，其能傳神，寓宇宙萬機於毫端。生於其間，死於斯，能參之則活，觸著則死。
因此，他每每驚乎文字之奧祕與所藏生命力，一有不契於生命本質者，即當下毀之，數年來毀字無數。吳冠中言：「不願繆種流傳」，故有毀畫三千之嘆。樵翁則驚於文字之神妙，感其原初生命，故毀字者，不在字之美醜，存乎文字體現天地萬物之生機，戒慎恐懼。《淮南子》有言：「昔者倉頡作書，而天雨粟，鬼夜哭。」此為窺見宇宙生命之本然所致，樵翁或亦此焉！
觀樵翁書〈與物無所爭蟹白斂螯蜂自藏刺，隨處各足樂花能解語草能忘憂〉，雖寫童書，盡是嚴謹中洋溢著鬆脫氣象，體現自在中之莊嚴世界。他所寫的〈寵辱莫驚〉，人為與自然並存，蒼老與造作同生，轉瞬各得其一，能抖落者是自在漢，否則為網中鱗。歡迎禪和子，以此為公案，試來相參！
本文轉自
http://www.merit-times.com.tw/NewsPage.aspx?unid=391601
